一


　　任何一门类的学科，都有自己的基础科目。素描教学是美术教育中各具体学科共同的基础科目之一。如果从广义上理解，这样的基础科目在我国的历史很长，它通过师徒式的教育传授，论及此的画论专著亦代出不穷；通过成型的正规教育来传授，同样有宋画院至今约千年的历史。宋画院是目前我们所知的世界上较早的"美术学院"，它有完整系统的"画学"，教师聘请、考试制度、学习内容都很规范。宋画院完整的办学制度培养出了如崔白、郭熙、张择端、李唐、刘松年、马远、夏圭、梁楷等名家。画家亦形成了自己鲜明的绘画风格：造型准确，作法严谨，色彩鲜艳、富丽辉煌，装饰意趣浓厚。


　　一般情况下，我们所指素描教学是狭义的，即产生于欧洲并发展起来的教学体系。绘画上的教学体系是有了美术学院以后才形成的，之前的美术教育都是师徒式、工场作坊式。学院一词，源于柏拉图设帐受徒的别墅名称，后泛称学者们研究学问的聚会之所。文艺复兴时期，生产力发展、科学进步和思想活跃，艺术与此紧密结合，空前繁荣，它改变了中世纪的神化模式，有了鲜明的人文、世俗气息。特别是由于科学的发展，如透视学、解剖学、几何学等，出现了最初的艺术理论和对绘画基本练习的研究。社会发展和艺术实践成就为美术学院的产生奠定了基础。1563年，瓦萨里在大公爵柯西o美节契赞助下，在佛罗伦萨建立了第一所美术学院--AccademiadelDisegno。意大利文disegno是"素描"之间意，可见学院自成立起就把素描看作画家、建筑师、雕塑家的共同基础。意大利画家卡拉契兄弟于1585年在波伦亚创立的美术学院，首先确立了以拉斐尔为榜样，一方面以观察为基础，另一方面以古希腊、罗马雕像为标准的理想化学院艺术训练纲领，成为学院教育的创始人。接着，欧洲一些主要国家都相继成立了美术学院。1648年，法国建立了皇家绘画雕刻学院。1768年，英国建立了皇家美术学院。美术学院的建立及其教学体系的确立，标志着西方美术教育真正成形，它成为一条重要的美术教育脉络之一，各国画人都在不同程度上直接或间接地受过它的恩惠。它确立了素描写生是必修基础课，以对石膏像写生到真人模特儿写生为基础训练方法，以古典作品为摹本，要求对透视、解剖、构图进行专业的研究。比之于先前的美术教育，这显然是个质的进步。而且，不同时期的学院教育，也在不断深入、变化，直到今天仍然存在并在发展着。


　　然而，正由于学院教学纲领上独尊古典传统的局限，以致形成了美术教育的新教条。像法国皇家绘画雕刻学院创始人勒o布朗的艺术风格、题材等级划分法、该院为了规定美的规范而制订的《绘画法典》，都无疑给绘画训练和创作安上了按部就班的僵化教条。难怪作为古典主义者的达维特，不满于学院教学不反映革命现实，曾亲手解散皇家绘画雕刻学院。学院派的教学训练，已失去了实践中最关键的生动感受，只注重掌握绘画的虚空法式。并且，学院后期越趋官办以及严格的奖惩制度（如法国美术学院、俄国美术学院的"罗马奖"），更使学子离现实越来越远。动摇有数百年传统的学院教育的正是深受其束缚的学子们，象库蒂尔的学生马内、格莱尔的学生莫奈、雷诺阿，拉莫特的学生德加等印象派画家，俄国巡回画派十四青年，就是画史上典型的例子，他们是继浪漫主义画派主将德拉克洛瓦、现实主义画派领袖库尔贝等人跟学院派的斗争之后，真正使学院教育产生质变的功臣。正如车尔尼雪夫斯基1854年在《对现代审美观的批判》中所言："观景楼的阿波罗与梅迪奇的维纳斯，长期以来被人描述、歌颂，而我们仍然要赞美的则只是活人与真实的生活，当人们谈论法尔奈塞的赫克利斯与拉菲尔的画时，就在美学中把现实中的人与生活忘掉了。"(1)印象派画家们，正是在继承前人经验、利用发展了的光学、色彩学的科学成果的基础上，强调走出画室面对"真实的生活"进行观察和写生，他们作品上的灿烂的光色表现，打破了古典绘画大一统的赭色调，给人以焕然一新之感。他们的题材、形式等多方面扩展了绘画研究领域，强调直面生活的真实感受和主体选择。自塞尚发出现代艺术的先声后，野兽派、构成派、立体派、风格派、未来派等等现代艺术运动相继而起，现代艺术汇流成河。与此同时，法国的布瓦博德朗、英国的理查德逊等画家和教育家也开始探索以训练记忆、想象、创造、感受为主的现代教育体系。至1919年被誉为现代教育摇篮的包豪斯成立，现代教育体系渐臻于成，旧学院派教育也就基本解体。包豪斯是世界上较早的一所完全为发展设计教育而建立的学院，也许正是设计教育所包含的科学理性这个性质，它有效地归纳、总结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欧洲各国对于绘画、设计的新探索与实验的成功经验，集成了开创现代美术教育新时代的体系。这么说，并不是否定绘画艺术的变更对于美术教育的发展所起的重要作用。事实上，现代绘画运动是稍先于现代设计运动的，包豪斯也正是善于集现代绘画运动如荷兰风格派、俄国构成派等的成功经验而成其教育体系的，学院教员中也多有现代绘画运动的主将如克利、康定斯基、伊顿等等，学生入学之前也多有学习绘画或受现代绘画影响的人。在现代主义思潮泛起的二十世纪初，美术教育中现代绘画和现代设计的思想观念、方法手段的交叉影响应该是绝对的。意如包豪斯教员奥斯卡o斯莱默所言："包豪斯的历史不仅仅反映了艺术史，同时也是一部时代史。"(2)包豪斯提出了既强调主体创造又科学、系统的训练方法，有力地回答了建立在艺术家个人化的、非科学化的基础上的美术教育常常遇到的问题：绘画、设计如何教育？它们能否传授？受教育者应具备哪些基本素质？……这个教育体系跟差不多同期形成于俄国、总结了欧洲古典和学院派教学经验并有自己的发展成份的全因素教学形成鲜明对比，后者以契斯恰柯夫为代表。三十年代末期，大批现代主义主将来到美国，包括包豪斯的很多教员及大批学生。他们带来的艺术、设计、教育，跟美国的实际相结合，形成了影响波及世界的现代美术教育，亚洲的日本、韩国、台湾、香港等地都或早或迟得受其益，特别是日本还形成了以三大构成为主导并结合民族特点的教学体系。现代美术教育体系目前也在深入和发展。


　　俄罗斯的美术学院成立了于1757年，以彼得堡皇家美术学院为始。1718年彼得一世审核《关于培训俄罗斯商人子弟中具有艺术才能的青年使之成为美术家、工艺家……》报告后，颁令筹建艺术学院。十九世纪，莫斯科绘画、雕塑和建筑艺术学校在莫斯科美协一些人的发起下成立，因教员多来自彼得堡美术学院，因此在教学大纲和教法上都沿承了它的体系。在彼得时期，新文化、科学、艺术得到大力发展。他们从国外收买、定购绘画，邀请外国的大师们到俄罗斯工作、教学，优秀的艺术家、学生被派往意大利、荷兰、法国学习（这个制度在美术学院成立之后仍然是个重要举措，学院优秀学生被奖励留学意大利）。不管是传进来的或是出去学的，他们面对的正是当时欧洲的主流艺术--古希腊罗马文艺复兴的遗产。"在技法方面，艺术新方向将遵循拉斐尔和他的意大利同代人所致力的美的思想。他们的绘画技巧已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在这一点上，我们只能做他们的追随者。"(3)十九世纪俄国绘画大师伊凡诺夫这句话是个很好的注脚。俄国艺术在学习西方的过程中并非全盘西化，而是继承了11世纪初到13世纪俄罗斯接受基督教后拜占庭艺术与古俄罗斯民间艺术相结合的传统，更重要的是它深深地打上了彼得时期争取国家独立的时代精神，那就是"俄罗斯文化充满民族自尊、充满认识世纪的激情"，"高度的伦理思想，对祖国的热爱，自我牺牲的精神"(4)。这跟以后形成的俄国英雄主义创作风格和崇尚严谨、理性、崇高的教学体系是一脉相承的。这个教学体系也跟欧洲美术学院一样，在外、内部斗争中有局部发展。如洛科夫反对学生画写生素描以前必须有一较长时期的临摹，认为会造成死板的手法，他主张学生要面对立体的实物，研究活的模特。稍后，在罗马工作三年的契斯恰柯夫正是总结这些成功经验而完成其教学体系。十四人抗议事件，也对学院教学产生过冲击，列宾后来还是学院新章程的制定者之一。但严格而言，学院教学在民主主义思想的影响下，只是在创作的题材内容即要求更多地表现现实生活这一点上有区别发展，而在基础教学这一环节，除了强调通过研究自然来掌握造型规律外，其它具体内容跟旧学院教学没有本质区别，甚至变得更加细腻化。这种状况到了20世纪20年代才有所动摇。受二十世纪初世界性现代主义运动影响，十月革命前俄国已有现代主义运动，革命后现实主义、现代主义两派斗争白热化。现代主义者如未来派、立体派、构成派等画家有一段时期取得了主动，如康定斯基曾于1921年回国协助建立了俄国艺术科学学院。他们试图对美术学院教育进行彻底改革，以现代派创作原则代替学院古典式教学，他们甚至偏激地把学院教学用的石膏像捣毁。但这种状况只延续到30年代，在新的社会实践需要的面前，以巡回画派为传统的现实主义教学和创作被唯一得到肯定，美术学院教学大纲也被慎密修改，除了素描、色彩，基础课多了构图一项。以上形成的就是我国后来引进的苏派教学体系。